我才不吃这种嗟来之食

3 月 25 日

（续）

当她最终倒下时，她的双手早已红肿；可她的金属对手却纹丝不动。

如果不是本能，小圆可能还要再在门边躺上一阵子。她努力支撑着自己半爬半走下楼梯，回到简陋的卧室，这里不仅是她的临时住所，也是她的囚牢。她现在只能寄托在搜索整个房间来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浴室装了一个马桶，旁边有一卷卫生纸。

一想到不得不用草莓香皂让她的胃感到一阵恶心。要不是没有别的香皂，她宁愿把它们冲进下水道。

由于无事可做，小圆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卧室。终于，她注意到墙上的银框时钟，指针指向九点半。笔记本电脑也显示为同一时间。或许这并非日本标准时间，但她也无法证明。

妈妈可能还在和同事一起出去喝酒，但爸爸很可能担心自己出事了。他说不定很快就会给自己女儿打个电话。

小焰会回答吗？如果她用结结巴巴、颤抖的声音说服爸爸小圆在更衣室里，或者在排队等食物，那会干扰警察几个小时。可那之后，小焰就只能把手机扔河里去了。

小圆在早餐时最后一次见到父母，但她已经非常想念他们了。

尽管如此，对家人的强烈思念却让绝望的重压没有再次压垮她。不要灰心，如果她父亲在这里，他会这么说的，你最令我们骄傲的一点就是你有一颗勇敢的心。达也也会在他父亲的腿上重复一两句他的话。

妈妈也会说：现在不是偷懒的时候！当一个女人被逼到墙角时，这正是她必须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你仍有一个机遇之窗，所以不要白白浪费，尽你所能去发现它！

小圆看向挂在墙上的一个普通的椭圆形镜子，它的银色外壳与时钟相同。她发现自己的脸上布满了泪痕，眼睛红肿；她的一条马尾松了，另一条也快散开了。她连忙把两条红色发带解开，然后用手将它们展开抚平。

然后，她将粉红色的头发分成马鞭般的双马尾，并用那两条红色发带放在马尾上系成一对漂亮的蝴蝶结。

她有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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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又绕了一圈房间，没有任何发现，小圆决定睡一觉恢复体力。如果她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可行之计。而且，她的肚子在咕咕叫，可她一点也不打算吃小焰的食物。睡眠似乎是唯一可以让她暂时忘记饥饿的方法。

小圆忘记了自己曾经怕黑。从父母口中得知，她才知道自己曾在三岁的一次家庭度假时大发脾气，当时酒店房间没有夜灯。第二天，她在海滩上蹦蹦跳跳，捡贝壳和堆沙堡，享受了一天平凡的乐趣，却忘记了她的父母在昨晚的疲劳后终于在白天里精疲力尽地睡着了。

于是她想也没想就关掉了头顶的灯，房间里除了电脑发出的蓝色光点和时钟发出的暗光外一片漆黑，然后她上床和一堆毛绒玩具睡觉。

半分钟后，她从床上跳下来，抓住了离从最近的灯上垂下来的链子，用力拉扯，几乎要把它连同灯一起扯下来。

这有作用。阴影中向她咧嘴微笑的若隐若现的梦境消散了，墙壁停止崩塌。房间又一次变成了噩梦，因为它是一个上锁的囚牢，埋在地下某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没有人能救她。

小圆从被子里爬了回来，把它拉过头顶，把脸埋在熊猫小姐蓬松的胸膛里，希望它能挡住所有光亮让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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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月 26 日

星期六

小圆醒来时发现自己跟睡前一样累，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妇一样。她忘了时间，只隐约知道自己睡了很长时间，但直到她看了看钟，才发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喝完一大杯水，重新系上她的发带后，她才感到神清气爽，可以仔仔细细地探索房间：她屏息凝神地听着，听到每一个再细微的声音都要跳起来，即使是那些听起来一点也不像脚步声的声音。

在小冰箱里小圆发现了一个塑料盘子装的草莓，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她甚至不由得笑得肋骨疼。她便餐吃了草莓。小焰很容易知道，她甚至会买更多的草莓香皂给小圆用，在她吸得太嗨以至于什么东西都记不住的时候。

好吧，这真的不好笑。

除了熊猫小姐，床上还堆满了其他几只毛绒玩具，它们与小圆的毛绒玩具有所不同，但外形大体相似：几只柔软的米灰色兔子、一只四肢松软的猴子、一只粉红色的小狗和一只动漫风格的黑色小猫。床底下堆着一些没那么可爱的东西，但她更喜欢它们：十二包卫生纸、一盒卫生棉条和一盒绷带、更多的肥皂和洗发水。这些可以让她撑个几天直到警察到来。

书桌的上层抽屉里随意放着各式各样的钢笔和外卖菜单，所有的地址都被小心撕掉了。下层抽屉里放着几本偶像杂志，一个黄色的记事本，还有一堆不起眼的教科书，她不寒而栗地意识到这些书与她的课程相对应。

她最后检查的是衣柜，一个高大的绿木柜子，与书桌和床相搭配，一排服装整齐地挂在里面。小圆从前一天就没换过衣服；她已经脱掉了外衣、领结和袜子，但她的白衬衫和裙子显然也不适合继续穿了。她开始翻阅衣柜，寻找一些简单的衣服。

她从草莓中得到的安慰像烟雾一样消散了。

这些衣服她都没有，但她知道它们。每一件衣服都是她在购物时欣赏称赞过的，有些甚至试穿了的，她曾穿着它们在三折镜前摆姿势，仁美为她鼓掌，沙耶香扮演在时装秀捕捉明星动作的摄影师为她拍摄好看的照片。

小焰为她去疯狂购物了？或者…… 也许她是一位 “神偷大盗”？

这件事她计划了多久？

沙耶香的声音浮现在脑海中，和她母亲一样坚定，但更激进一些：她是一个恶魔！把她打晕，然后逃得远远的！

可她甚至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如果她们在山上，或者在一些危险的荒野中怎么办？衣柜和床下的储物柜都没有放鞋。她撑不过一英里。

可如果附近就有通讯工具呢？或者小焰把她的电话放在楼上的房间里？不要轻易气馁，小圆！只有尝试过你才能知道！

她在矮矮的柜子前跪了一会儿，犹豫着是继续以原则上拒绝食物，还是以保持体力的名义吃点东西。最后，就算她想吃，她也太紧张了：只是盯着一盒饼干，她的胃都要翻腾起来。

距离六点还有五分钟，小焰还没有踪影。

代数书是最笨重的。

小圆靠在楼梯脚旁的墙上，等待着。

六点钟，锁 “咔哒” 一声响起，小焰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鹿目同学？我回来了。”

小圆尽力克制自己才不被吓得尖叫起来。

“我要下来了。如果你想吃一顿热饭，我已经做了蘑菇牛肉饭。”

小圆屏住呼吸，小焰慢慢地下楼，每一步高跟靴都会发出 “咔哒” 声。要是小圆能看到一个影子在靠近就好了。但灯光从她前面往后照射，卧室的天花板上盖着斜灯罩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整部楼梯都被它照亮了。

饥饿、恐惧和肾上腺素使她筋疲力尽。但在小焰转过拐角时，小圆用尽全力挥动代数书的那一刻，她大声喊叫 ——

—— 然后摔倒，失去平衡，双手突然空空如也，直接在原地跌落，摔倒在地，头差点撞在墙上。

小圆急忙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小焰优雅且从容，在离小圆几步之外用难以辨认的神情注视着。她手里拿着的，不是蘑菇牛肉饭，而是一本代数书。

“你不能打我，” 小焰说。“尽管我不怪你这样做。”

从这个有利位置，小圆清楚地看到了敞开的门口。她的目光从小焰扫到楼梯的顶部，然后又回来，盘算着自己在筋疲力尽的情况下能跑多快，更高的位置是否能给她足够的优势来阻止小焰，如果她紧抓着扶手给小焰一脚……

“鹿目同学。” 小焰虽然没有提高声音，但却有一种尖锐的感觉，抓住了小圆的所有注意力。“我告诉过你我六点钟回来。我说的对吗？”

“对，对。” 小圆说，她想知道这与任何事情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不能走出那扇门，就像你不能打我一样。如果你照做的话，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说你带来了食物，” 小圆结结巴巴地说。“你说的不对。”

小焰后退两步，指了指。

小圆小心翼翼，不愿离开楼梯脚。她双膝跪地，靠在墙上，看见了书桌上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饭菜。

“你是怎么……？”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不会明白的 —— 你不饿吗？”

“不，我饱着呢。” 小圆说，同时她的肚子开始咕咕叫。

她宁愿自己化成一座冰雕。

寂静中，小圆害怕自己惹怒她了。回忆了一半的梦 —— 那个露出獠牙，愤怒嚎叫的小焰 —— 又涌入了她的脑海。她变过一次；她没有理由不能再变一次，也许这一次她会变成某种无情冷血的生物。

但小焰说话的时候，却保持平日有的冷静道：“是怕我想给你下毒，还是说你不喜欢它？”

小焰已经给她下了一次药，她怎么可能不害怕？她怎么敢这么说？

“如果你怕不安全的话。” 小焰说。“我先吃点儿。”

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小圆点了点头。

小焰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向柜子。当她跪下拿盘子时，小圆注意到她的淡紫色裙子在后面被撕破了一点，好像有什么东西撕掉了一块布料；绑在她后背处蝴蝶结的两条尾巴，一条长长的紫色，末端有一个缝得很整齐的黑色图案，另一条相比短了一英尺，末尾是乱七八糟的线。衣服的破损是长时间的，还是最近才发生的？

小焰冷静而有条不紊地倒了两杯果汁，用勺子舀了一勺米饭到第二个盘子上。小圆考虑在她专心吃饭的时候尝试逃跑她回想起之前差点撞在墙上。不行，至少现在不行。这次失败可能会让小焰证明食物无毒之前把她赶走，甚至可能把食物也带走。

以优美的姿势，小焰跪在她面前，仿佛在阳光明媚的咖啡厅和小圆一起吃午饭一样平静地说道：“Itadakimasu①。”

“Itadakimasu，” 小圆习惯性地附和道。她一点儿也不感激。

小焰吃得很慢，但没有犹豫。令人陶醉的鲜美的酱汁和香气扑鼻的蘑菇勾起了小圆的胃口。她不得不把她的手压住，以防它不受控制地冲向她的盘子。最后，她允许自己接过那杯几乎满杯的橙汁，慢慢地喝下去。

“我可以把它带到楼上，” 小焰吃好后说道，同时小圆吞下了最后几滴橙汁。“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把碗碟放在柜子上，我下次下来的时候去拿。”

小圆把杯子递了过去，安详地坐着，而小焰则满满当当地拿着东西走向楼梯。她第一次注意到小焰的深紫色靴子自从她们相识起便一直穿着，它的鞋跟是小圆见过的最窄的，又比她母亲衣橱里最奇特的靴子鞋跟还要高。

当小焰走上楼梯的三分之一时，小圆追了上去。

绝望战胜了她一贯的笨拙。她狠抓住小焰破破烂烂的裙子，用尽全身力气往后拉，当小焰随同塑料盘和她的深色头发向后飞扬时。小圆设法不向后翻，她从橙汁那补充的能量派上用场，飞快地跃上下一层台阶 ——

—— 小焰本应摔成脑震荡；但却没有 ——

—— 门前一秒开着；下一秒又关上了。

动力带她走完剩下的路；沮丧耗尽了她的精力，她靠在冰冷的金属门上，就像是漫长的一天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一样。顺着楼梯往下看，除了一盘不那么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小焰来过。

“晓美同学？” 她大喊，声音很小。

没有回应，这次小焰直接离开了。

在记事本的第一页，小圆画了一个简单的日历。截至目前的日期已被划掉，她被捕的日期已被圈出。她可以在偷偷逃跑或获得营救的那一天到来时把小焰也给送进监狱。

饭菜的香味本应随着冷却而变淡；但小圆越闻越香。她本应把它扔掉，可她走到浴室，关上门（它没有锁）并取下她的头带，梳理了一下她的头发。

草莓香皂嘲弄般地躺在盘子里，小圆无视了它。

“我才不吃这种嗟来之食呢，” 她大声说。渺小的声音在瓷砖上回荡。“她不能就这么把我关在这里，然后像遛宠物一样对待我。她不能 —— 不能！她不能这样做！”

你告诉她！沙耶香的声音为她欢呼。

可她已经饿得快死了……

沙耶香发出一声怒吼：放弃？我的小圆，绝不！我没有让上条君放弃，他甚至比你还惨，你为什么做不到？！

母亲温和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战略性地考虑一下，亲爱的。如果你坚持不吃她的食物，这对你的逃跑计划有帮助吗？另一方面，如果你因饥饿而变得虚弱，那不是会让你更难反击吗？

这是一个不错的观点。她从开始到现在一直以来的失败，平时的笨拙似乎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正如母亲所说：与其死要面子，不如委曲求全。这听起来很不错，即使她不得不在这里多待上一阵子。

虽然她马上就要睡觉了，但小圆还是重新整理了头发，然后走进卧室。快速翻遍柜子，她找到了一双塑料筷子、一捆餐巾纸和一个杯子。她将水杯装满水，放在睡眠的笔记本电脑和几支笔之间。这看起来一个微不足道，但却是她所拥有的。

“Itadakimasu。” 她礼貌地对空荡荡的房间说。

第一口食物接触到她的嘴唇后，所有的礼节她都不在乎了。她最终狼吞虎咽地把饭菜吞了下去，甚至不在意它是凉的。咽下最后一口后，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顿蘑菇牛肉饭的味道。

译注：① [一英里]：约等于 1609.3 米

② [Itadakimasu]：一般表示为"我要开动了。"也可理解成"感谢你的美味！"这其中包含着感谢为做食物而付出努力的人，也包含着感谢食材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