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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告诉我吗

4 月 1 日

(续)

当小圆伸出她布满伤口和锯齿状的痂的手时,小焰死一般的静止了。她等到小焰再次动起来,才结结巴巴地说:“还、还有我的脖子。”

“你的脖子?” 小焰的目光跳到她的衬衫领子上。小圆仔细选择了一件合适的衣服:长袖 V 领,遮住了所有可见的瘀伤。单手穿衣并不容易;在小焰到来之前,她还没怎么整理自己的双马尾,现在它们已经散开了。

“没那么严重,” 小圆赶紧解释道。“只是疼,我想我可能是拉、拉伤了。”

“怎么回事?”

“我…… 摔了一跤。” 声音如同耳语。

令她惊讶的是,小焰并没有着急或发怒:“我检查一下。我得摸你,疼的时候你告诉我。” 她说这句话时没有一丝情绪,就像在扫描硬盘或检查作业一样。

办公椅看似毫发无损地待在原地(尽管它的一个轮子已经动不了了);但哪怕一点不注意,它都会开始绕圈圈。在小焰的指示下,小圆坐在毛绒椅上,将脚固定在水泥地板上,以防止意外。

当小焰绕到她身后时,小圆紧张了起来,黑色长发掠过她的面庞 —— 通往自由之门的路是畅通的 —— 但她没心思去考虑了。可小焰如此放松戒备是因为她真的对小圆的真实伤情有所了解,还是说这只是她一贯的自信?即她可以 —— 用魔法离开这里 —— 当俘虏试图逃跑?

小圆还没来得及思考,柔软的手指就抚上了她的下巴,她几乎惊得叫出声来。

小焰的手僵住了。“很疼吗,鹿目圆?”

“不 —— 不。我只是很吃惊,仅此而已,” 小圆很快恢复了镇定。

阳光、学校、爸爸的厨艺和妈妈的声音隐隐约约 —— 可她甚至没有余地去想、去碰,更不用说去渴望了,直到小焰触碰了她的身体。她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变得过敏了,更好地吸收那轻柔的触感中的每一种感觉。一种绝望的饥渴感在她胸腔内的某处突然爆发。

她不加保留地报告了小焰探寻的手指顺着她脖子的肌肉向下移动时所引发的疼痛。大半都是对陌生人来说很糟糕的位置,但小圆没有提出来:如果小焰想要勒死她,她活不到今天。

小圆早已忘记最后一次与普通人的接触是什么了。毫无疑问,沙耶香压断肋骨的拥抱是之一。为什么她没有更多地去关注这位挚友?

小焰有条不紊地检查着她的肩膀,脖子。

“搜寻!” 小圆突然大叫。

“什么?”

“对我的。” 她结结巴巴,从空中胡乱扯出几个字。“在外面。怎么样?”

“他们…… 还没放弃,” 小焰说。谢天谢地,她的手在小圆的脖颈处依然温暖。“你的每个朋友都被问过…… 我也是。包括在信上,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尽管一位笔迹专家将它与你的课堂作业进行了比较,判断出它是你写的。那里一直在讨论聘请私家侦探的事,你妈妈已经休了工作,继续密切参与这个案子,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小圆握紧了她没有受伤的手。她有无数的问题,只要她能弄清楚如何开口。当然,小焰可能会在其中的任何部分掺点儿谎言…… 但如果她要撒谎,为什么不直接说已经放弃搜索来打击小圆的士气呢?“你、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线索?就算你是什么魔法少女……”

“我每天晚上都会检查警方档案。截至昨晚,他们一无所获。如果他们搜查到这片地方,我会把你搬走。” 说完,她抬手。“你没有永久性伤害。我家里没有止痛药,但如果你想要,我可以买一些。”

“当然,谢谢。” 小圆说。友好,尊重和保持对话:这似乎是鼓励小焰提供更多信息的最佳选择:而不像小焰说要给小圆下药并把她带到新囚牢如同和父亲谈论喝更多的牛奶一样。 “你真的没有……?” 她只是想着就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发烫。 “即使是你可能有抽筋什么的?”

她不知道小焰是被冒犯了,还是只是又被冻住了。她穿着粉红色的袜子,轻轻地转动椅子,面对绑架她的人。黑发女孩的表情看起来不像被受到冒犯。

“哦!” 小圆突然惊呼,手遮住了她的嘴。“你这么强,我都忘记了!你最近才生过病,不是吗?所以也许你不会…… 但就算那样,出院后你难道不需要什么吗?” 小焰没有回应,她沮丧地退缩了一下。“请原谅我,晓美同学!这些都是私人问题…… 你也可以不用回答。”

“我可以给你展示为什么,鹿目圆,” 小焰用比平时更慢的语速说道。“但这可能会带给你更不好的影响。”

“你不能告诉我吗?”

“我不知道怎么说。除非你亲眼看到,否则你不会相信我的。”

小圆握紧了拳头,手靠近了她裤子下的一处瘀伤。“那就给我看看吧,晓美同学。”

黑发少女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了一步。从她的盾牌后面(那个隐秘口袋究竟有多大?)她拿出一把刀,刀刃比任何小圆见过的,即使在她父亲的厨房里的也更短而锋利。小焰将刀柄放回盾牌,她伸出空手,用刀在上面划出一条整齐的伤口。

这下轮到小圆僵住了,她仿佛被催眠般地盯着小焰苍白皮肤上还流着血的整齐的血线。

小刀突然消失。宝石内部闪过一道光芒,小圆眼睁睁地看着伤口很快地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色痕迹,表明那曾经被划开过。

“做太多就是白白浪费,” 小焰说。“而且它有局限性。但它可以治疗不怎么严重的疾病和伤痛。”

在医院呆上半年可不是因为 “不怎么严重”,小圆想了想,但没有说出口。“在我看来,成为一名魔法少女并不怎样,” 她说。

“当然。” 小焰擦了擦身上的血迹。“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希望任何人这样做。”


房间里的钟走了不到十分钟,小焰就回来了。黑发女孩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将两个红色的小胶囊倒到她未受伤的手掌中。小焰还带来了一条用塑料包裹的白色宽绷带,略有点湿,带有某种抗菌成分。她让小圆把绷带铺在她受伤的皮肤上,然后在上面盖上一层软布。

她们手指的每一次摩擦都让小圆脊背发凉。小焰用手上的医用胶带将敷料固定在适当的位置,她专注于治疗,没有注意到它引起的不适。

瓶子一直在地板上躺着,它的标签被刮掉了。绷带包好后,小焰又将两粒药丸倒在桌上的一个盘子上,盘子上还剩有小圆的午餐碎屑。

小圆站起身来,小焰盖上了瓶子。小圆凝视着,“我不能留下剩下的吗?”

“我不能让你一次吃太多。” 药瓶消失在小焰盾牌上的隐秘口袋里。

自蹒跚学步以来,小圆从没有让自己放纵任性:“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可以自己吃药。”

“你吃维生素了吗?”

“我…… 我一直吃得很好,” 小圆不确定地说。一周前,她会认为离开家庭是一个只吃甜食的好借口。现在,尤其是在她写了那封家信后,她正在努力保持她的饮食健康。她把小冰箱里的大部分蔬菜都吃光了,却只吃了两片蛋糕。“我以前从不需要补充额外的维生素。晓美同学,你不知道吗?”

小焰没有直接回应。“那时你经常晒太阳,可你现在不是。你的身体需要额外补偿。”

小圆很高兴小焰考虑周到,但一想到她可能遗漏了许多其他重要的东西,她就感到担心。“我希望你告诉我一些别的东西,” 她无助地说。

“别这么说!” 在她双手的柔软之后,冰冷的语气像一记耳光一样打在小圆脸上。“如果你想要知道什么……” 她的声音突然越来越小,眼睛似乎凝视着墙外的什么东西。“…… 艾米。”

“‘艾米’?你是说那只流浪猫?” 也许小焰指的是另一个艾米,一只和小圆完全没有关系的猫,但在这一点上,小圆还不敢太确信。“她还好吗?”

“我忘了,” 小焰冷冷地说。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细小,仿佛她的思绪已经到了另一个遥远的充满光亮的地方。“我应该做好准备 ——”

小圆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不管这是什么,它已经占据了她。如果我跑…… 就现在……

“她死了,” 小焰脱口而出,打断了小圆的思路。她的冰冷话语中布满了裂缝;颤抖的声音透了出来。“我应该修好东西。她被车撞了。我忘了。我知道它来了,但我没有阻止它。”

“晓美同学……”

没有其它反应。只有话语的溢出,在越来越分散的碎片中翻滚。“我把其他的东西都修好了。我容易记得的事情。鹿目圆喜欢那只猫,我忘记了。我不能。多少年了?草莓香皂 —— 我却没有救艾米。一百次?这应该就是这样吧。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失败了。” 泪水在她的睫毛上凝结。“太好了 —— 鹿目圆。猫会记得它。而我 ——”

“晓美同学!” 小圆叫道,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她的身体在小圆的手下颤抖。“小焰酱!”

一张苍白、破碎的脸转向她,无法分辨。“我忘了。”

“我知道,” 小圆说,心跳加速。“没关系。”

“车。”

“这不是你的错!”

“我没有阻止它。”

“没关系,” 小圆重复道。“我原谅你。”

咒语被打破了。小焰杂乱的呼吸开始稳定下来。紫罗兰色的眼睛重新集中注意力。眼泪没有掉下来。

“流浪者总是处于危险之中,” 小圆继续说道,她在某种程度上意识到她也在安抚自己。“即使你把她从一辆车里救出来,也许第二天她会被另一辆车撞到。街上的任何人都可以保护她,收留她。但我们没有。没有。她更高兴怎么做,而不是做,她有她的自由。她因为自己想生活的方式死去。你没有辜负任何人。”

小焰眨了眨眼:一次,两次。

小圆咽了咽喉咙里的肿块。

“请放开我,鹿目圆,” 小焰平静地说。

小圆心不在焉地想别的,只好听从了。在这个动作中,她忽略了她的意识中手上的疼痛十分明显;她喘息着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仿佛这样可以缓解整个手臂的刺痛。

“你需要更加小心。” 此时小焰的声音已经很冷静:断断续续的回声萦绕不去。她指着装有胶带和绷带的急救箱。“我会把这个留在这里。请每天换一到两次敷料。”

“好、好的,晓美同学。”

小焰的下巴动了。“你不用如此关心我,” 她嘶声说,然后消失了。

以防万一,小圆冲到楼梯脚下。一扇紧闭的门从上向她发出嗡嗡声。

神经刺痛,她走向床,然后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向小柜子。维生素药比她见过的任何药丸都大。她哽咽的喉咙喝了半杯水才缓过来。喝完后小圆才注意到衣服上湿了一大片,她慌乱地以为是血,但实际上只是被水弄湿了,就好像她没有把水倒洒过一样。


她内心的沙耶香大发雷霆

小圆在写东西的间隙试着听她朋友的声音。她回到床上,枕头和毛绒玩具堆放成可以舒适靠在上面的形状,熊猫小姐依偎在她的胳膊下。记事本靠在她的膝盖上;一个标有 “晓美焰之谜” 的新表格正在补充中,用她的左手慢慢写下。至少她的疼痛和瘀伤已经减轻不少。

凭空消失” 一排歪斜的字。“作息严格” 另一排,“用宝石治愈自己?”;“保护我免受孵化者的威胁(?)”;“认为自己知道艾米的死还对此非常自责”;“魔女?对我关心的事情(大部分)没有反应”;“服装可自我修复?”;“隐秘魔法(?)盾牌

那是你的机会!她内心的沙耶香哀号道。小圆几乎可以看到她的朋友激动地跳来跳去。当她还在蓝屏死机的时候,你可能已经逃之夭夭了!

“我知道,” 小圆大声说。“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

低调的古典曲调在房间中蜿蜒曲折。她无法忍受沉默,但流行音乐会让人陷入可怕的,令人不安的分心状态。

在小圆的意识边缘徘徊着一些模糊的认识。谈话的片段在她脑海中循环,关键时刻正埋藏在某个地方,在遥不可及的地方跳舞。她不是那个提到艾米的人。那么到底是什么让小焰爆发了……

她只不过给你两颗药丸,这又怎么样?沙耶香问道。她总是说要站在你这边,之后她又总是阻挠你!她是怕你吃药过量还是怎么的?!

钢笔在页面上划出一道愤怒的黑条,小圆意识到这正是小焰所害怕的。


̵̫͍̻̰̬̤̘͎͇̪̗̠͢X͎͇̹̤ͅX̢̛̹͙̜̮̞͓̞̹̲̙͙͍́͝ͅX͎̭̼̲̙̹ͅX̹͙̜̮̞͓̞̥́X͙̘͇̙̬̟̲͇̦̭̳̘̰̠͕̤̦X͙̘͇̙̬̟̲͇̦̭̳̘̰̠͕̤̦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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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高空中注视着这个世界,见泷原这座城市就像一套玩具套装一样被布置在下面。

巨大的高度并没有吓到她。无论是在飞行中还是在自由落体中,她都是茫茫群山的黑暗灵魂,她在云层之上看着倒塌的建筑物散落在她的脚边。一股刺鼻的黄色恶臭从空中升起。

城市很脆弱。而她是不可动摇的。

它们会和她战斗,这些可怜的东西。紧紧抓住它们家园的破碎碎片,从瓦砾中挣扎,站起,活下去。她模糊地记得曾经自己做过类似的事情:太难了,而放弃又是那么的容易。原来心脏所在的深坑里,那黑色的漩涡在啃噬着她,可这竟然一点都不痛。

这不是饥饿。这意味着欲望,它没有意识或者什么生命。她的内心空虚是如此的深邃,任何填补它的努力都是杯水车薪,可这仍会同精卫填海般的继续下去,直到全部都被吞噬。城市、国家、人类、她从其表面升起的星球。当它们一个接一个崩溃瓦解时,她会将它们吸入她的体内,直到最后一切都将平静下来。

狂风在呼啸。

有另一个记忆:有一个人的绝望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如果她能记得那个灵魂的滋味,或者能在下面被淹没的废墟中看到任何像人一样小的东西。

这并不重要。她最终会和她们相遇的。


4 月 2 日

星期六

挂钟显示,当小圆第一次在毯子下动起来时,已经是早上十一点了,她因一场她记不得的噩梦而颤抖着。

早乙女老师现在正在教历史。或者,更有可能的是,教授明治时期的社会发展以如何说明你无法忍受一个批评一套完美的毛衣服装的男人。

小圆从床上爬起来,依次拉动每个灯上的链子,转身取回最后一颗止痛药。它在开着的的笔记本电脑上等着她,它的屏幕是黑色的,但它的扬声器仍然发出悠长而庄重的小提琴声,还有被扔掉的记事本,日历上几乎所有的日期都被划掉了。

梦中的模糊影像又回来了:阴暗的巨大天空,映照着她下方的广阔空间。这就像一个糟糕的笑话:你觉得被埋在地下很糟糕?让我来告诉你……

尽管她昨晚就已经穿着衣服睡着了,但小圆却没有换衣服就爬回了被子下面。


她没有和熊猫小姐说话,也没有和她的母亲或沙耶香进行想象中的对话。她的思绪独自翻腾着,平稳而缓慢。

一阵沉闷的饥饿感最终将她拖下床,但绷带上可见的黑色污渍迫使她在拿起任何食物之前打开急救箱。取下胶带是一项有节奏且出奇的舒缓工作。当绷带从难看且正在愈合的皮肤上剥下时,她几乎没有退缩,并迅速更换了它。

冰箱或柜子里的任何东西看起来都没有吸引力。她在一杯果汁的帮助下吞下了一颗维生素药丸,然后心不在焉地撕开一包海藻饼干。

下午五点半,她把沾满面包屑的衣服扔进篮子里,当她意识到它是空的时,她看了两眼。之前的旧衣服是不是和小焰同时消失了,而且一整天都不见了?她居然没有注意到。

如果她根本不是传送而只是移动得比人眼更快呢?或者…… 暂停时间,就像暂停视频,并在时间恢复流动之前重新安排她所需要的一切?

她最后穿着一件浅红色的吊带裙,外面是一件带有泡泡袖的淡紫色衬衫。裙子盖不住的大腿上的淤青看起来不那么严重了,而膝盖上还裸着的那块淤青已经褪成了黄色的斑点。她穿上了低于脚裸的纯白袜。这可能会让小焰注意到一些碰撞和刮擦的残留伤痕。

六点差一刻,她用一只手慢慢地梳理完头发,以适应她酸痛的肩膀和缠着绷带的手,用淡紫色的丝带系上她的双马尾。

当小焰的声音传来时,她正站在楼梯口,:“请在楼下等我,鹿目圆。”

小圆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对愿望感到那么不安?”

一阵沉默。

“下楼,” 小焰最后说。“我会告诉你的,我保证。”